过去虽然一直想要到外面去看看,但当阳春得知师父出事,从宗门逃出来后,她的心态截然不同。
她登上了过去向往不已的青月阁的云海沧艎,心中却没有任何兴奋,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无垠的逍遥海中,自己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孤身一人。
这一次的离开,意味着她没有归处了。
她担惊受怕地寻找着飞星,每经过一个转角,登上一层楼梯,都希望能见到那张熟悉的容颜。
可数日下来,她一无所获,还不小心惹出了一些乱子。
孤单无力、悲戚茫然的阴霾很快笼罩住她的内心,她忍着眼泪走出朱颜坊,想着飞星不会只是借口出来,一个人逃了吧,于是又悲又气地摘了几个门前朱树上的果子啃食起来,结果被青月阁的执事抓住了。
她想着自己或许会被交给朱颜坊坊主处置,之前自己无法见到她,这下可以当面问她飞星的踪迹了,于是反倒还高兴了起来。
不过她没有见到紫绡。
中途一个的白发执事将她拦下了。
那人本来只是路过瞥了她一眼,并未在意,可过了几秒后他忽然停步回头,叫停了他们,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飞星的人。
她仿佛见到了救星,脑袋如捣蒜般点个不停,向他询问飞星的下落。
希望再度被点燃,阳春一下子有了精神,就这样来到仙岛,接着遇见了飞星。
相遇的那一刻,尽管飞星戴着面具,但他的气味阳春熟悉无比,根本不会忘记,他的出现就像一缕朝阳,驱散她心中阴霾的同时又携来暖洋洋的泉水,滋润着她干枯的心河。
她想着,果然啊,我胸膛里的这份澎湃感情就是……
……
秋风穿林扫橡枫,簌簌红叶点碧空。
在仙气护体下,飘下的橡叶与枫叶没有落在我们身上,一片片从我俩的肩边如蝶飞过,落地化作软厚的叶垫。
他的手掌像往常一样微微发凉,宛如山间的清泉般轻轻包裹着我那相比之下娇小许多的手掌,带着我不急不缓地朝林中深处走去。
周围的枫橡皆繁茂无比,红黄交加,仿佛一簇簇燃烧的焰火,将落下的阳光切割成碎片,稀稀疏疏地洒在我身上。
四野一片宁静,只有脚踩落叶时轻响的沙沙声。
扑通——扑通——
“吸~呼~”
我的呼吸仍然有些重,心跳声像锤子般敲击着我的脑袋,在我耳边重复作响。
哇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为了在他面前表现得端庄得体一点——就像师姐们那样,恐怕我现在已经在大声尖叫呼喊着发泄心中的激动了。
感受着颈边残留着的若有若无的余温,我不禁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发生时,我是不是下意识避开了?
我有些不确定,虽然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但他的动作来得太突然,我的身体似乎先一步进入状态了,内心却慢了几拍,令那些记忆就炉子里翻腾着泛出氤氲雾气的烧酒般,模糊暧昧。
如果我没有避开,他是不是就会亲到我的……
阳春抿了抿唇,灵动的双眸快速地悄悄瞥了飞星一眼,又赶忙收回视线,佯装看着脚下的路,余光却持续关注着身旁的他。
我突然有些讨厌起面具了——因为它挡住了他的脸。
虽然也不是没看过,但谁会不想看他的脸呢?
“飞……飞星……”
不知不觉间,阳春开口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
嗯?我说出来了?!
阳春立马反应过来,开始向灵宿老祖祈祷。
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我都不知道自己准备跟他说什么!
“嗯。”
他轻嗯一声,转头看向我,声音一如既往静如平湖,可在我听来却柔胜春风,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更是如同深邃的夜空,仿佛蕴含神秘的力量将我深深为之吸引,情不自禁地朝他身上靠去。
现在可不是沉醉的时候!
在我们的肩膀相触的时候,我再次回过神来。
是因为一个人苦修,寂寞的时间太长了吗?
不,是他的错!
我执意地这么认为着,希望这种想法能让我的少女心,不,是剑心平稳一些。
“怎么了?”
他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我在刚才的纠结中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态,令他此刻的语气中流露出几丝担忧。
他在担心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那么温柔又心思细腻,可这一事实仍然令我感到潮水般涌出的喜悦,令我不禁怀疑自己难道是这么好搞定的人吗?
“啊?呃……”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认识你的执事为什么会拦住我?”
“因为你惹的事太多了?”
“不是!”
我急忙反驳道,难道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只会调皮捣蛋的姑娘吗?他一直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看吗?!
“那是为什么?”
在你面前的阳春可已经是落落大方的窈窕淑女了!
我决意让他好好见识一下我的成长,于是用心平气和中带着些挑逗——我想象出来的语气道:
“那人说,我身上带着些……你、你的气息……”
随着阳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感受到体内的血流汩汩地朝头皮涌去,脸颊唰的一下红了起来,显然说出这句话所需要的勇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但此刻她的心中并不只有羞涩,虽然不知道银蛇所说的具体是指什么,但“我身上带着他的味道”这一概念令她极为欢喜——这意味着她与飞星之间是有联系的。
飞星无言回首。
他是害羞了?
阳春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仔细瞧着,希望能从那面具下看到些什么。
两人回到茅屋前时,庭中已有二十来个容貌不一,年纪各异的散修在静静等待。
“我在此地化名咫涯,人前真人需以此名相称。”
飞星说着便松开了手。
啊……
手掌失去了他的包裹,阳春心中生出些不舍。
那位银蛇虽然和紫绡夫人似乎有些不对付,但终究是青月阁的人。
在这个节点,他放阳春来我这吗?
还有气息,自己并未与阳春进行过夫妻之实,本以为不曾在她体内留下什么,然而在两人为数不多、程度不深的亲密接触中,确实有几丝花雾混合了他的仙气进入到了阳春体内。
那细微得几乎若无,自己之前从未察觉,还是刚才听了阳春所言才意识到,结果银蛇竟能发现吗?
飞星默默想着这件事,走向了领头的棠薇。
棠薇道:“我们势单力薄,目前能赶来的就这些人了,望仙君不要嫌弃。”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召集到这么多人,可见她个人在散修中的影响力颇为可观,此刻她说话的语气与神态也确实沾着点儿洋洋自得。
散修们打量着他,好奇、警戒、担忧、漠然,总之神态各异,或许是因为逍遥海上戴面具的大多不是好人的刻板印象,其中紧张的占比最多。
飞星道:“诸位放松便是,我想向你们打听些事情。不浪费你们时间,我就开门见山直接一件件问了。”
“仙君请讲——”
飞星点头道:“好。第一件,流焰城飞凰宫内养着许多散修,时间久了,那些散修中也分出了好几个派系,其中有一个头领名叫旬观。我想知道,他与外界哪些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人群间一阵骚动,不知是为他调查的方向牵扯到流焰城而不安还是什么,不过很快,便有一名看着四十上下短须书生模样的上前道:
“小生倒是识得那人,但据小生所知,那旬观自从进了飞凰宫后,便不屑于再与我等普通散修甚至末流宗门之人为伍。也不止他一人如此,凡是攀扯上那些大宗门、大势力的散修皆变了面孔,小生也确实没听说过他还会与外界何人有长期联系的。”
之后又有几人出言赞同他的话,飞星听完便继续问下去了。
“第二件……”
无人作答。
“第三件……”
无人作答。
“第四件,你们可识得与滴雨首领柳摘君柳寻花有联系的散修?”
依然是无人回答,只有站在他身旁的棠薇凑近了与他无奈地小声道:
“仙君,那滴雨之主并未现身岛上啊,况且便是现身了,以我等之能,如何能接触得到?”
飞星平静道:“也有道理。”
说话间,后方的阳春急匆匆上来,从另一边拉住了飞星,持续发力地将他从棠薇身边拉远了一步。
飞星回头看向她,她便低着头,手却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愿放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飞星说道:
“耐心一些,为兄在谈正事。”
阳春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对粉唇轻轻噘了噘,显然是对这个示人的伪装身份有些不满,但还是收回了手。
既然要伪装身份,那装成道侣不行吗?这还更不容易漏泄呢!
唉,算了,妹妹就妹妹吧,总比普通朋友强。
阳春安慰着自己,眼珠忽然一转。
既然是我是“妹妹”,那与自己的阿哥撒娇也是正常的事吧!
意识到自己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与飞星亲密,她贴身抱住了飞星的胳膊,用胸前那柔软而深邃的沟壑半夹住他的手臂,左右摇晃着嘤咛道:
“那兄长快些,人家在这无聊死了。”
飞星微微愕然,看着她那对灵动的大眼睛眯成了狡黠的缝,点点头道:
“好,没几件了。”
臂膊上的柔软触感撩动着他的敏感神经,他的视线从阳春胸前的曲线扫过,回到了散修们身上。
阳春真人还是过往那般,但我却觉得诱人了许多……是因为她身体成长了还是我压抑太久了……
“第五件,岛上有位金石医师,去年他接诊了一名……”
“第六件,事关洛貉谷,我想问……”
“……”
“……”
阳春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飞星面对这么多散修坦然自若地进行询问。
几年不见,他可靠了不少啊,不像以前那样虽然也彬彬有礼但太过被动,一副容易受制于人的模样。
她的双手捧着下颌,嘴角无意识的微微扬起,眼里秋波流淌,浓稠得化不开来。
“最后一件是天香苑的……”飞星顿了顿,道,“我接触得不多,你们接触过天香苑的人吗?”
天香苑与散修是有不少接触的,好些人纷纷应声,询问飞星要了解哪位姑娘。
飞星道:“男子呢?”
“男子?”
“据我所知,天香苑内只有也只收女子啊。”
其余人纷纷点头。
飞星沉默不语。
“仙君说的莫非是一位少年?”一名容貌平凡但身形袅娜的年轻女子说道。
飞星眼睛一亮,看向她道:“你知道?”
“我因为去天香苑的次数多了,所以偶然见过几面,我还想着天香苑素来只收女子,他应该不是吧。仙君的意思是他也是天香苑的人?”
此言一出,周围好些人都作出了惊讶的反应,谈论起那个收纳了众多窈窕女子的天香苑中竟然有个少年,那可真是——
对于这种八卦之事,散修们的热衷程度显然比正规宗门之人要高出许多。
飞星自然无意参与他们的捕风捉影,他盯着女子道:
“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女子歉声道:“仙君,我也只是远远地见到过他几次,连名都不知道呢,何谈了解啊。”
……
午后。
今日秋高气爽,此刻阳光正烈。
飞星的话问完了,散修们纷纷散去。
离别时棠薇送了他一壶仙酿,他秉持礼尚往来的态度想回赠些什么,本来是正常的举动,阳春却吃了飞醋。
我这不叫敏感,我只是不想让他在我面前送别的女子东西而已,这很正常吧!
而且我给她回赠可贵重多了,至少比她送的这酒好!
阳春回赠了一只巨大的羊腿——有两个人那么大,是玄品妖兽魔风羚的腿,没什么别的价值,主要是好吃。
此刻她喝着酒,倚着飞星的肩膀,抱着他胳膊与他一起坐在树下。
不仅是那份纯洁情感的泛滥,此前那么多天中积累的不安全感和孤独感令她此刻格外地想要黏着飞星。
与正处于幸福、放松中的她相反,此刻的飞星面具下的眉头正微微蹙着。
这一次对散修的问话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他所调查的那些关于散修的线索,在进展到一定程度后都会中断,此刻已经毫无方向了。
比如说他方才询问的飞凰宫中那个散修首领之一的旬观。
他调查到,流焰城少主石鸣真人是来到这座仙岛后才认识了合欢修,与他们接触后,石鸣修练了合欢修邪术,很快便毫无节制沉浸在情欲的快感中,连带着妻子南宫珑玥也受其害。
那种邪术相当阴寒并且难以戒除,在令人性欲高涨的同时也会极大地消耗阳气。
对于男子来说,一旦过头便会仙体大伤,而且难以救治;女子也会定期难以抑制地发情,但可以通过补充大量元精吸取阳气来压制寒毒,不过也因而需要与众多男子交媾。
而石鸣之所以会接触到那些走了邪道路子的合欢修,便是旬观做的中间人。
当时石鸣是瞒着包括南宫珑玥与其他殿主在内的所有流焰城门人跟旬观与合欢修接触的,因此飞星认为肯定还有别的人负责牵头。
那些人是谁呢?
以及旬观如果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那他为什么如今还敢还待在飞凰宫内,甚至光明正大地与流焰城门人一起行动。
如果他是故意引诱石鸣,那做这种事的目的何在?利益何在呢?
再说到滴雨之主柳寻花。
飞星前些天再访滴雨,对一名老资质元婴境香主用了醉仙情花的能力,从其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
一直不曾露面的柳寻花其实在三年前就亲自登上了这座仙岛进行勘察,并且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体内有一股难以祛除的阴寒病根,这才不再现身示人,转而让手下四大堂中的天问堂来到望月顶驻扎,之后他还去拜访了包裹金石在内的众多医师,但无人能治好。
而他之所以突然之间就得了这病,便是因为他在岛上时受人引导,服用了一些东西。
前些天夜里他潜入了天香苑,寻到了寒病复发,正在调养的承珩。
承珩性情单纯,外加对飞星颇为信任,无需情花出力,在飞星的一通连哄带骗下,便从其口中得知关于他和天香苑的事。
承珩的寒病是生来就有的,虽然极为难治,但倒是不严重。
两年前,苏啭突然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带他来到了这里,说是寻到了彻底治好他的隐疾的方法。
可在岛上的这段时间,承珩不甘寂寞,在一次溜出去后行侠仗义,救下了几个蒙面的女散修。
她们对他一通感激,又与他有了些许暧昧、亲密的接触,承珩正是少年心性,没什么心眼,对她们心生好感,于是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份,说明自己不能走太远,也不能经常出来。
她们知晓后说为了可以经常带他出去玩,给了他一门隐匿踪迹的功法。
承珩没有怀疑,想着以后就能经常溜出去了,大喜过望地修习起来,结果那功法修习到了一半,他的寒病便陡然加重了!
当向飞星说出这事的时候,他还在责怪自己。
飞星虽然不想把他人想得太坏,但他觉得承珩是被那几个女子构陷的可能非常大。
一言以蔽之,在获得的各种线索中,有一半已经查清,是没有内情的。
没查清的另一半中,包括同样中了合欢修阴毒的洛貉谷副谷主在内,大半都有一明一暗的两个共同点。
明面上的共同点,是寒疾。
至于暗中的那个——
引导柳寻花误服毒物。
蒙面女散修设计陷害承珩。
使石鸣与洛貉谷副谷主接触到合欢修感染阴毒。
等等线索的都在说明,背后有些暗流在涌动。
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势力,飞星不得而知,但他隐约觉得这些事件的主谋是同一方。
这几天他已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很多散修了,再深入的话恐怕会打草惊蛇。
既然事情要紧,便先将已有的结果告知郑兄吧,让他来定夺好了。
他抛起一枚铜钱大小的波浪状精美玉璧,这是郑怀恩离开前给他的联络之物。
“啊~兄长,这是何物啊~”
尽管此处已无旁人了,不断喝着仙酿的阳春还是在以妹妹自居。
她像只刚睡醒的小猫般口齿含糊地娇声道,面上颈上一片绯色,眼神略显迷离,一副微醺模样,小巧的足尖宛如兔耳般左右摇晃着。
与郑兄间的事情事关渊海剑派,不能告诉她……还有青尘真人,也不能让两人见面,否则我的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可该怎么处置呢?让她待在别处我也不安心。
“嗯?说话呀~~”
见飞星不理自己,阳春仰头贴得他更近了,嘴唇似有似无地贴着他的下颌,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还是想要当自己真醉了。
“抱歉,不能告诉真人。”
“为什么啊?”阳春抬起手,指尖在他胸口不断打着圈。
飞星道:“我与他人有约在先,况且此事十分紧要,背后牵扯应该极深,我不想将真人牵扯进来。”
阳春闻言歪头微笑道:
“兄长担心我遇到危险?”
“自然。”
“呵呵~唔唔~~”
她高兴地搂着飞星的脖子,轻轻摇晃起来。
飞星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尤其在胸口那撑起的衣领、腰间的系带以及下裙的裙缝处停顿了片刻,喉头一动,深吸一口气。
诸事繁多,眼下……
还是算了吧。
嗯,忍了那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时。
这果子可是自己看着从青涩长成现在这般的,还未熟透。
再养一养,能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