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泪双生

后来,这场战斗具体结果如何,媚娘并不知晓。

那夜她逃走之后,一个时辰后再回去,就已经不见任何人影。

很显然,黥面老头和月神大战了一场,然后两个人就都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

这其实倒也在符媚娘的意料之内,而庞棣却让她很意外,他居然也没有再来过,好似所有人都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忘光了。

或者说,其他知情的人,都死光了。

自那以后,符媚娘就越来越感到浓浓的危机感。

月神的那段话绝对不会是假的,罗网正在寻找自己。

身为曾经的罗网成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组织的残酷,那是一个本不该踏入的深渊。

或许今天没有找到,但明天呢?

也许下一觉醒来,曾经罗网同僚的剑就会架在自己脖子上。

每每想到这里,符媚娘不由得加紧了对紫儿的教导训练,先是教她学会了武功,勤加苦练,这才勉强有了三流高手的水准;此外,也教给了她易容、医药等等诸多手段,换句话说,媚娘已经是将自己一身的本事,全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紫儿。

而紫儿也不知是不是有仇恨作为动力,学得非常快。

就连最近几次交给她的刺杀任务,也完成得十分漂亮。

只是紫儿那干净利落地、将匕首插进恶人胸膛的模样,总让护航旁观的符媚娘觉得,在她的眼里,被杀死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但这不重要。

符媚娘已经在紫儿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而紫儿的模样,也已经越来越像自己。

这就够了。

…………

春寒结束,细细下了几天绵雨。

这在邯郸地界,倒是有些少见的。

倒不是说这里如此缺雨,而是每每一年的冬季过去,倒完春寒,往往还有一长串的干风。

不刮个七八日,直刮得墙皮干脱、牲畜都燥得上火,是不肯罢休的。

虽说这几点雨水没甚鸟用,倒也缓解了时节的枯闷。

这股干风符媚娘也烦得很,房里备好了各类瓜果,每每讲两句话就觉得唇齿脱水,赶紧吃几颗冬枣滋润一番。

这冬枣青皮染红,生津补肺,去恶味,煞痰火,乃是上好的吃食,就连对她平日冷脸的紫儿见了,也喜得吃上几颗。

据说这枣非得长于薛邑,也不能是别地,就是曾经那位拜秦相又尊齐相的孟尝君封地,当然媚娘是信不得这些说法的。

“呲~~”

将案桌上的茶壶取出,淋了一遍炉圈,符媚娘又添了一壶新水,然后就裹着衣裙跪坐着,呆呆地看起那安静的炉火来。

壶盖唧唧唧地冒起白汽,茶香氲得屋里都湿润了许多。

可这烹茶的火总归是要比寻常大一些,橘红火光跳跃着,照在脸上和身上都是燥热的,让媚娘总觉得心里焦得慌。

其实她只是在担心紫儿。

哦,现在或许应该叫她紫女了。说是为了以后闯荡江湖,她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紫霜刹女】,说是以后不许叫她紫儿,得叫紫女了。

也正是上月以来,紫女外出历练,就再也不让媚娘跟着了。

其实媚娘倒也不是担心紫女走脱,只是实在怕她还不懂江湖险恶。

还好,每次要杀的人,都是自己千挑万选恰到好处的,既不会让紫女觉得太过容易,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但每次回来,紫女还是嫌弃对手不够强,说着要找个和媚娘一样强的,这样下回她就能杀了自己。

呵呵,从小就是这么犟啊…………

媚娘看了眼沸腾的茶水,刚拿起小钳,准备取下茶壶再淋一遍炉边,却听得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刚刚起身,便见一个紫发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她披了件裲裆短衫,长不及腰、翻领开襟,底下是一色的紫沉诃子百褶裙,更衬得雪肌莹白。

而瞧她那围腹束腰、武靴束腿的装扮,虽说裹得高挑的身子曲线毕露,却又更显得多了一番剑客的英姿飒爽。

“烦死了…………”

紫女噗噗拍打了几下衣袖,震得沾襟的水珠都落了,然后将自己的佩剑放在了案上,快步走到了炉边,伸出两只玉手烤起火来:“这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明明早午出去干的很,回来一趟身上又得全被沾湿了…………”

紫女嘟嘟囔囔,湿润的脸蛋很快被炉火烤得有些通红,满满一副好似外出归家后和爱人抱怨的模样,让在旁的符媚娘看得有些愣住了,一时都没有出声。

“臭妖女,看什么?”

紫女拿起一颗冬枣咬进嘴里,斜着眼看了看身边的符媚娘,有些疑惑。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哼了一声,转而带着不满说道:“这次的对手也太弱了,还丑得吓人,下次能不能找个强一点的。”

“就那么急着想变强吗?”

壶里的茶水翻着滚沸的白沫,媚娘微微一笑,坐在了紫女身边,却惹得她煞有其事地起身躲开,然后忿忿说道:“哼,等我变得足够强了,我就能挑战你,为枉死在你手上的人们报仇,更为我父兄报仇!”

“你在这茶水里下点毒不就结了?”

媚娘取下茶壶,洗斟筛流,一道道工序行云流水般,配上如此艳丽美人,着实赏心悦目。

这洗茶之术,也正是她这座洗凤阁得名远扬的倚仗,可在紫女眼里,却净是些苛杂麻烦的程序。

“哼,我才不会干这么低劣的事情,”紫女微微一愣,接着双手抱胸,不去接媚娘递过来的茶,转而带着浓浓敌意看着眼前的女人,傲气说道:

“我要的是明明白白地打败你,然后杀了你这个妖女!”

紫女那樱唇微噘,微皱着鼻端哼笑出声的轻蔑模样,不知为何,看起来动人极了。

媚娘随手掠了掠发鬓,嘴角含着调戏的意味说道:“就怕你一招攻来,又被姐姐压在身下,磨得咿咿呀呀乱叫呢~”

“你,哼!”

紫女圆睁杏眼,本欲开口,忽又想起自己被那角先生插得死去活来的模样,顿觉面红耳热,窘迫得不行,只能闷闷地低头喝起茶来。

“怎么又要杀姐姐,又喝人家的茶,就不怕下了春药?”紫女听了一惊,忙将喝了过半的茶吐回杯子里,却又见媚娘咯咯笑得前仰后合,两团腴面似的饱满隆胸都晃得眩目。

紫女这才明白自己又被戏耍了,气得不行。

符媚娘虽然平日里对不顺意的人都是随手杀之,但也不可能会给心爱的人下毒,这点,紫女还是清楚的。

“咯咯咯,这次没放,下次就说不定了哦………”

符媚娘那戏谑的话音未落,忽然,门外传来了一种很奇怪的歌声。

那声音气若游丝,时断时续,吐字更是含混不清,但是那曲调却是让人过耳不忘,哀怨、憎恨、恐惧……无数种让人不快的情绪如同无数缕细丝和那声线紧紧缠绕在一起。

歌声仿佛有意识一般,恶毒地钻入了两女的耳中,好似附着在他们的脑髓上,更催动起符媚娘此生最痛苦的一丢按回忆。

“有人来了。”

身子一颤,刚刚端在手中的茶水微微晃荡,符媚娘的眉头皱起,出话时似乎极尽忍耐,就连语声都绷得有些不自在。

“好像是从后院那里传来的。”紫女说。

符媚娘的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在强忍着恐惧在回忆里搜寻着什么。忽然,脑海里回荡起关于这段歌声的来源,那是——她失声低语:

“这个……声音……是……他们来了……”

冷漠的歌声还在沉闷的屋内里回荡,紫女不知道符媚娘为什么那么害怕,但她仿佛看到了那恶毒的歌声旋律一丝一丝地缠绕到了房梁上,然后一丝一丝地垂了下来,如同陈年的蛛丝,随着根本不存在的风在两人头顶上飘荡。

“外面是什么?”

借着屋内烛光,紫女能看见窗外好似一个望不到边际的白色庞然大物横亘在夜色中,如同一片漂浮在人间的森然鬼蜮,飘渺不定地蒸腾着。

“是雾。”

符媚娘只是简单地说。原本语气里的揶揄早已一丝不剩。

“你待在屋里,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都别出去,”符媚娘好似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缓缓起身,朝着门边走去:“如果我没有回来,书房柜子背后的暗格里藏着那个剑盒,带着它离开邯郸,往南走。”

紫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符媚娘的脚步已经走远。

“吱呀——”

屋门打开了,外面只有一片迷蒙。

符媚娘不带丝毫犹豫,抬脚跨入了浓雾中。

可邯郸城在黄河以北,这个时节从来是井枯湖瘪飞沙遍地,又哪里突然来的大雾天。

但关上身后的房门,还未曾细想,符媚娘整个人已经撞入了这片雾霭中。

屋檐下零星的几盏盏灯笼联成小小的一片光团,勉强将屋子边一丈的小小范围隔绝在浓雾外。

那诡谲的歌声还在浓雾深处回荡着,这声音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声调已经变得几乎听不出是人声了。

夜,深夜。

漆黑的夜色中,白雾缓流,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浓厚的煞气浸染肌肤,符媚娘仿佛听到了自己汗水流过额头的声音,她定了定神,抓住了手中的响尾鞭,对着周围空无虚浮的雾团里,也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喊了一句:“不知是罗网哪位高手驾到,还请现身一叙?”

歌声停了,但没有人回答,而是一个人影缓缓从雾里浮了出来。

这是个男人,脸色糙黑,臂生肌肉,一副庄稼汉的模样,但却目瞳无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

“呵呵,没想到姊姊藏在这邯郸城里,我们一顿好找,你倒是过得惬意啊~”男人紧闭的嘴唇都未曾动一下,却从身体中发出阵阴鸷妖艳的女声,好似喉咙里塞着另一个诡异的女人。

符媚娘双眼微眯,似乎也没想到会面对如此奇谲渗人的画面,将鞭子一展,沉声说道:“废话少说,你我都知道,罗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看各自本事吧。”

“好,姊姊也算是前辈,那就不客气了。”

男人陡然间动了起来,展臂一拳轰然攻来;符媚娘应变极快,闪身一鞭抽去。

这鞭子看似轻飘飘的不带风声,可抽得男人脖子一歪,皮开肉绽。

但他居然好似绝无痛感,右手扼住了鞭身用力一扯,完全不在乎上面剧毒,左手挥拳继续攻击。

符媚娘娇躯微晃,差点被对方的力道扯动,手腕立即巧劲一翻,使得鞭子好似游蛇,绕着男人臂膀转了一圈,抵挡住了男人的拳头。

拳鞭相接的瞬间,“啪啦”一声,男人的右臂骨应声折断,那呆滞的面上一阵扭曲抽搐,腾腾倒退了几步。

收回鞭子,差点吃亏的符媚娘心中思索,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前方的白雾,隐约浮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

“看来,你才是正主。”

“姊姊真是好眼光,”妖艳诱人的声调,其中却隐藏了令人恐惧的冰冷之感,一双坡跟黑靴子嗒嗒作响,踩着妖娆步伐,缓缓从白雾蒙蒙中走出:“可惜,今日你是走不脱了…………”

“啪嗒”一声,随着一双被紧身黑丝包裹的修长美腿婀娜站定,一个神秘冷艳的黑衣美人显出模样来。

她穿着一袭顺滑贴身的黑丝紧身衣,脸上戴着一副线条乖张的漆黑眼罩,只有尖挺的鼻尖和那浓黑如墨的嘴唇露在外面。

虽看不真切她的真实面孔,但面罩下那一双摄人的黑色眼睛,足以让人联想到危险恐怖的蜘蛛,仿佛正盘横亘在丝网上用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冷冷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除却身材的惹火高挑一眼深刻,至于她那有力纤细的腰肢所托举着的胸部,只能以丰盈伟硕四字来形容,似傲然耸立的山丘一样,让人没法不去注视那让紧身衣被强行撑得几欲暴裂的浑圆曲线;而与其上半身截然不同的是,那纤细而不带赘肉的蛮弓软腰以及挺翘双臀,形成了伴随着危险杀机而生的美艳性感。

“黑寡妇?”

她没有否认符媚娘的话,眼神冷峻而肃杀。

“没想到昔日在楚国云梦地穿针引线的绣娘,如今却成了罗网的一员……”符媚娘的眼神缓缓打量着眼前的黑寡妇,她身上并未携带什么可见的兵刃,唯有双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带着漆黑锋利的金属指套,好似蜘蛛那对狰狞危险的口器。

“这里没有织锦的绣娘,只有编织仇恨的黑寡妇。”

“哦?斩断情丝,杀人如麻,听上去可真孤寒呢…………”符媚娘似乎并不急着开战,而是侃侃谈起了自己掌握的信息:“据我所知,你在几年前亲手杀了自己的所爱,不知是何滋味呢?”

“这么浅陋的激将法,你以为对我有用吗?”

黑寡妇眼罩下流露出讥讽与鄙夷的神色,一股魅险妖惑的声音从涂着黑色口红的嘴唇中发出:“不如说一说,你养着赵胜的女儿磨豆腐,又是什么滋味呢?”

“嘻,瞧了你这妖娆身段,在我这洗凤阁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要说磨豆腐,你那对妙物抓起来的滋味怕是才好哩! ”与黑寡妇相比,符媚娘此刻完全不像个武林中人,更多的是风尘泼辣气息,甚至伸手往自己胸前一比,夸张地划了个棉被迭山似的大弧,戏谑地看了一眼黑寡妇那紧身衣下的高耸双峰,口中啧啧有声。

黑寡妇听了,却更加拧腰挺高骄人的浑圆乳峰,撑紧衣襟,怒极反笑:“好啊,那你不妨来——”

“啪——!”

话还未说完,符媚娘突然发出一鞭,可黑寡妇却似早有预料,从容地侧旁一扭——与那带着罡风的鞭子交错而过,轻易地避开了那击向头部的一击。

“哎呀呀,真是性急呢……”

一抹笑意在黑寡妇的黑紫色嘴唇上浮现:“姊姊何必如此薄情,毕竟大家都是罗网的同僚,难不成是为了那个赵胜留下的女儿,呵呵呵…………”

黑寡妇藏在眼罩下的瞳孔挑逗性地瞥了她一眼,同时悄悄地瞟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符媚娘当然留意到了这一点,反身又是一鞭子。

“没有人能觊觎我的紫儿,看来你只有——”

“死路一条了!”

符媚娘砰然炸出一身杀气,那鞭子骤然一舞,好似扑击的毒蛇,倏地咬向黑寡妇的喉头!

这一招可谓又惊又险,黑寡妇只能堪堪侧首让过,可脖颈还是被划出一抹细细血痕。

飞速点足,不敢大意的黑寡妇退到了那傀儡男人的身后,两只玉一般的小手翻飞如蝶舞,好似有无数道细不可见的丝线正牵扯在那傀儡的身上,瞬间抬起手就要阻挡符媚娘的攻击。

符媚娘再度发力,舞得鞭梢一颤,好似锐不可当的剑尖“噗”地贯入那傀儡的胸膛,鞭索透背而出,挟着鲜烈横猛的血腥气。

“咯咯咯……”

傀儡男人的身后,传来黑寡妇妖娆冷艳的笑语。

符媚娘的鞭子一收,将傀儡丢开刚欲追击,黑寡妇却又“桀”地一声嗤笑退走,那婀娜漆黑的身形又转身没入周围浓厚的灰白雾气之中。

脚下微动,符媚娘忽觉得脸颊一疼。

拿手摸去,却见手指沾了血渍,符媚娘这才察觉到,不知何时自己脸颊被某种暗器伤到了。

她谨慎地将鞭子往身前半丈试探,却感觉到一股阻力,某种物事竟与自己的鞭索磨蹭得“铮铮”作响。

凭借鞭子上的鲜血浸染,符媚娘仔细一瞧,才看到数不清的细韧的透明丝线交错纵横,分连着那傀儡男人的头顶百会、背门大椎等要穴。

不多时,傀儡周身便窜出氤氲白雾,竟比先前还浓,一下子遮蔽了符媚娘的视线,将那刚刚暴露的丝线再度藏匿起来。

原来如此,符媚娘这才明白了真相,操纵傀儡对战不过是表象,借此在她周身布满无形的丝线陷阱,这才是黑寡妇的致命杀招。

如此一来,自己就好似被蛛网束缚的飞虫,置身在了黑寡妇的无数蛛丝控制之中。

“呵呵,我这无情丝阵,姊姊可还满意……”

浓雾中,黑寡妇的身形在周围模糊地反复出现,那妖娆高挑的曲线隐隐约约间,好似一头耐心等待猎物被困死的危险蜘蛛。

她的无情丝已经在符媚娘全身上下遍布包围,每一根都是极其稀有的天蚕吐成,经过秘法浸制后纤细坚韧锋利无比,更淬有剧毒,落入其中的符媚娘哪怕稍有动作就会被丧命。

而正如她所料,符媚娘好似没了生法,只能坐以待毙。

不出一炷香时间过去,对方很快就坚持不住了,身形摇晃欲动。

黑寡妇见了心中大喜,借助浓雾掩藏身形从背后靠近了对方,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但就在她靠近的瞬间,符媚娘原本低垂的眼皮下精光闪过,一拂衣袖,霍地背转身去,俏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刺客不该失去她的耐心!”

发飞衣扬间,袖子里铮铮机括声响起,一道冷芒飙出!

“啊!!”

突然一声惨叫,黑寡妇向后仰倒,软绵绵地跌落地面。而胸口膻中穴位置,赫然插了根透明的寸许细针,正是刚才符媚娘发出的暗器!

符媚娘收拢衣袖,检查了一番周围丝线都已无力垂落,这才放心地走到黑寡妇面前,冷笑道:“你的无情丝,或许算得上极品暗器,但要论机关之物,这天下又有谁能胜得过墨家呢?呵呵,这袖里乾坤箭,可曾是农家六堂赠与我的大礼,用在你身上,倒有些亏了。”

可她还未得意多久,就听屋顶传来个男人声音。

“既如此,那你这颗头,罗网就更要收下了。”

或仅只一霎,符媚娘就被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深杀意和厚重内力,激得体内气血澎湃内息紊乱,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失足连退。

还有高手?!

符媚娘拂胸喘息,惊骇难平地抬头望去,只见灰白雾霭中,一个男人挺拔身形就那么简单地站立在屋顶,腰间挂着双剑,周身那漆黑的气外放缭绕,好似噬人的猛虎。

自从黑寡妇现身后,符媚娘心底就一直有所疑虑,果然,自出方才出屋后就感受到的那股煞气,另有其人。

只是罗网究竟是何时,招了这么个杀星——这究竟是何等浓密的煞气,居然能够隔着几丈远,都让自己感到胸口闷得难受,哪怕还没有出手,符媚娘就早已能料定自己不是对手。

男人缓缓抽出双剑,冷峻干脆的话语传来:

“你不算弱,足够做我的剑下亡魂……”

闻言,符媚娘粉面煞白,忽见一道漆黑的凌厉剑气,呼啸着破空而来,所经之处白雾都好似海潮被劈开掀起数尺高的气浪,眼看要将自己劈成两半!

“飒——!!”

不敢接下,符媚娘只能用鞭子卷起院子里的石磨丢过去,转身时人已纵出。

在闪躲间她偶然一瞥,见到了男人那双剑的大致模样,那是一黑一白两把剑,偏起剑脊,直至单刃剑锋,剑身刻有诡谲兽面纹路,剑刃后开了三格血槽,显得凶厉无比。

越王八剑之一,黑白玄翦!

在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越王八剑】的传说。

昔日越王勾践偶然寻得昆吾山赤金,令名师欧冶子铸造了八剑,每把都是神异非凡,据说执剑之人无论强弱,最后都会心智癫狂。

两百年来,仅有的几次现世,无不引起腥风血雨。

符媚娘十年前还在罗网的时候,就曾听说组织一直在搜寻这八把妖剑,以及暗中招揽诸多剑客,以冒死尝试掌控妖剑。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罗网居然真的找到了玄翦这把双生妖剑的完美宿主。

看男人的言语举止,甚至明显还保有神智,和十年前的赵荏完全不同。

罗网杀手向来以剑为名,以剑为命,看来,这名可称之为玄翦的刺客,是奉命来取自己手里的那两把剑了。

“轰!!”

这一段思绪在符媚娘的脑内不过眨眼的瞬间,那道剑气自头顶掠过,轰然一响,沉重石磨应声两分,她只能继续挥鞭一格,整个人却被撞得倒飞丈余,直接撞碎了木板门窗,跌进了屋内。

“啪剌!!”

符媚娘落地时,仍不由得踉跄几步,咬着一口鲜血这才稳住身形,手撑着背后桌案一停,都被余劲震得四分五裂!

“妖女!你,你没事吧!”

“别……别过来! ”

符媚娘嘴角溢血,手抚胸口,让一旁的紫女先行退下,一张原本嫩滑红亮的面皮胀成了紫红色,浑身剧烈颤抖,似忍受着什么极其巨大的痛苦:

“快,将右边那个细颈花瓶转动三圈……”

紫女连忙照做,只见咔哒声响中一块地板突兀翻起,符媚娘提着她纵身跳了下去。

来不及过多解释,两女快步穿过阴暗的地道,来到书房里。

符媚娘强撑着身子,勉力拍打在书柜某处,开出一个暗格。

里面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剑盒,盒盖上早已积满了毯子般厚厚一层浮灰。

符媚娘弯下腰,小心地拂去灰尘,随着灰尘落到地上发出一阵噗剌剌的声响,一张泛黄的封条便展现在两人眼前。

封条上的字虽然形迹模糊,但依稀可辨:

【越王妖剑,现必见血】

“小心!!”

紫女还未多说一句,符媚娘惊呼出口,又一道黎白色剑气好似巨斧斩断了书房门窗,甚至连房屋的脊柱都被劈成了两截。

那简单的暗道根本瞒不住玄翦,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好似索命的阎罗追过来了。

“快走,他追来了!”

符媚娘噙着嘴里血沫,连忙吹出一道呼哨声,只见一匹黑影骏马如风掠过丈高围墙,居然就这么窜进了破碎的书房里。

她一抓缰绳翻身上鞍,弯腰一捞,也把紫女提了上来。

符媚娘早已重伤无力,腿软坐倒,当即趴在紫女的背上,艰难说道:

“你来驾马,向南边逃…………”

“洽!!”

紫女只好提起缰绳一抽,策马急停,扭转马头,那高大骏马的四只铁蹄足足刨入地板中逾一寸,蹬蹄起跳,猛地越过围墙,狂奔而去!

出了洗风阁,紫女不敢耽误,向南边策马奔逃。蹄铁哒哒作响,穿过昏沉的街道,两女一马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符媚娘好似已经伤得气息微弱,丰腴身子趴在自己的背上,那温热感正一分一分地流逝……慌乱的心绪盈满心房,可紫女已经无暇去顾及,她能感觉到有一股浓厚的煞气就好像跗骨之蛆,正不断咬尾追在身后。

这究竟是什么怪人?!

紫女骑在马上,对身下这匹骏马的速度无疑最为清楚,马蹄腾跃间,光一个呼吸就能飞出八九丈远,可哪怕是这样,也逃不出那个剑客的轻功追逐!

一路穿过无数昏暗的野外大道小路,冰凉的硬风扑打在脸颊上,慌乱中迷失了方向的紫女稀里糊涂地窜进了一片树林,心中这下更加紧张,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只有身下那鼓动的马背传递而来的劲力,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安稳。

“噗剌!!”

忽然一道剑气斩落身后,击得土块飞溅,与马蹄相距不过几尺!

紫女侧首余光一瞟,只见那黑衣剑客在树林末梢上来回腾跃,好似一头捕猎的鹰隼般,正逐渐地拉近着和自己的距离,再有几个呼吸,怕是就要追上了!

紫女心中惊恐莫名,就凭那个剑客他仅仅两招重伤符媚娘的本事,自己要是被追上了,肯定是死路一条。

可无论如何鞭策身上的马匹,甚至用匕首刺入马背作为刺激,它的速度都已经到了极限,而身后两个杀手的身影不断在树林间穿梭,眼看着一点一点追了上来。

背后的煞气压得紫女喘不过气,倏地又一道剑气呼啸而来,轰的一声巨响,身旁那双臂堪堪合抱的大树被瞬间劈得几乎两断!

偌大的巨树眼看着摇摇欲坠,紫女心生死意,看来已无任何逃路了。

就在这时,陡听一声嘶鸣长啸,马蹄声才在林间响起,一道黑电似的巨大马影已穿出树林!

那身后追来的剑客玄翦似乎也没有料到此间来人,“铿”得火花四溅间,玄翦匆忙单剑格挡,却被疾驰的马影上扑来的男人一剑从树顶击落。

“多谢这位侠士出手相救!!”

“在下洗凤阁紫女,敢问恩人名讳!”

紫女赶紧勒马回头,只见来人一声长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提着一把长剑,朗声道:“农家侠魁,田光。在下不过是恰巧路过邯郸,正好偿还十年前的一桩恩情,我劝你二人还是速速离去,莫要回头为好。”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双颊和颔下留满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好似猛虎的神光,十足的生猛威武。

他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绳交缠缚起,一身布衫快靴,颇似江湖游侠。

“没想到,居然是田前辈!此番救命之恩,日后必当相报!”紫女曾听符媚娘讲过十年前的那段渊源,自然瞬间反应过来了。

她也不是什么扭捏的小女子,充满感激地抱了个拳,转身策马,继续向着远处逃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田光略带欣赏地看了一眼紫女背影,随后回头看向眼前的玄翦,提气运息严阵以待。

此时却见另一个黑衣女杀手从树林顶端纵身腾飞,越过自己,想要追杀背后的紫女,田光不慌不忙,运掌一记隔空拍出。

这一掌乃是《地泽二十四》中的小寒之掌,名为【伏冰垂钓】,在波澜不惊的攻势中蕴藏着致命的杀招。

正在赶路的黑寡妇,忽觉一股恐怖的杀气挟着浑厚的内力扑至,立刻足尖一踏枝头,娇躯飞倾,却也依旧被这道掌力所带的罡风擦到,胸脯一痛骤然掉落地面。

田光收回单掌,却顿觉背门寒凛,宛若一柄神锋脱鞘贯至,抢先转头,游刃有余地仗剑挡下了玄翦的一击,脱口笑道:

“越王八剑,黑白玄翦,我看不过如此…………”

玄翦这才抬起那瘦削棱峭的面庞,两道剑眉深锁,却根本压抑不住那狂热的兴奋和惊喜,似乎是对眼前的敌人很是满意:“闻名燕赵之地的豪侠田光,年纪轻轻却有一身不输大派掌门的功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田光不以为然,余光一瞥,只见身旁的黑寡妇艰难爬起身来,趔趄遁走,刚想去追,就听眼前的玄翦沉声道:“我奉劝阁下不要分心,你的对手,是我!”

玄翦拔出另一把黑剑,睁开一双野兽似的赤红双目,握剑的双手都捏得格格有声,周身气流扰动,骇人的气势似将成形,看得田光心头骤然凛起:“看来他之前是一直用某种方法压制着这妖剑,如此这般,是想要解开束缚全力一战了! ”

随着黑白双剑缓缓交叉触碰,剑尖“嗡嗡”震颤,玄翦的表情也愈发狰狞、身子微颤,眼中布满血丝……“啪剌”几声脆响,玄翦的脚下土地爆出一小蓬黄泥烟霭,就连周围那众多结实坚硬的树木都承受不住他身上散发的气劲,如遭石磨压碾,噗噗迸出无数细小木屑。

“有意思,有意思……这便是妖剑控制宿主的模样么?”田光竖起两道浓眉,横剑一抹,昂藏挺拔的身形摆开架势,浑身也猛地爆发出一股毫不逊色的气势,鼓得周围尘浪滚滚,衣摆猎猎…………

“就让我见识见识,越王八剑的份量吧……”

…………

匆匆拜别恩人之后,紫女不敢回头,一路策马狂奔,身下被刺流血的骏马更是仰天尖嚎,四只马蹄狠狠的践踏泥土,溅起无数灰尘。

感受着背上的符媚娘气息越来越弱,紫女握紧了马缰,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翦水明眸紧盯着黑夜里的虚空处,攥上了十二分的心神,不断竭力避开路上的索命障碍,一路放蹄狂奔,速度丝毫不减。

朦胧的月光逐渐破云而出,两女一马就这样足足跑出足足三里地,才敢稍微减下速来。

紫女一路借由月光辨别地貌,感觉马匹逐渐爬上了一片山坡,迷迷糊糊间,定眼细看,却见再往前去,竟是一片悬崖。

“吁——!!”

猝然勒紧缰绳的紫女,被猛地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而趴伏的符媚娘更是重重一下直摔到紫女前面,落地滚出两丈有余,“噗啊”一口鲜血全呕在地上。

紫女刚刚狼狈爬起身,却见悬崖后方的树林里,其间一条人影缓缓出现,再揉眼睛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这居然之前就被符媚娘暗算打伤的黑寡妇,正捂着伤口一脸灰尘血渍地慢慢走来。

紫女心中又惊又怕,此女实力不在符媚娘之下,如今媚娘重伤,自己又如何能敌?

自觉生路无寻,绝望无助间,紫女偶地看向了地上,只见那口蒙尘的剑盒正如同一只张着嘴假死的巨兽一般静静躺在那里。

不知为什么,紫女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她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她觉得那剑盒好似一下子变得深不见底,里面有某种不祥的秽物正在召唤着自己。

她定了一下心神,蹲了下去,缓缓将封条撕开,打开剑盒,两把静静靠躺的长剑顿时映入了紫女的眼帘。

剑身细长,剑柄上布满细密的尖刺倒钩,宛若蟹螯,柄的后端也酷似一把倒悬的尖锥,完全是一把为杀戮而生的凶器。

几乎就在一刹那间,两把妖剑上那种渗骨灼眼的幽青光泽,让她心底升腾起了一股由衷的厌恶恐惧。

紫女强压下心中的不适,这才注意到两把剑的剑锷吞口上方,分别都镌刻着两个字:

【转魂】【灭魄】

这刻字的风格古拙诡谲,厉肆幽谭,透露着一股邪气,阴刻的凹陷处还微微泛着深红色的血迹沉淀,宛如一头饕餮凶兽在吞食血肉后的齿缝残留。

眼瞅着黑寡妇已经走到两女面前,不过几步距离,紫女再也无法等待了,猛地伸出手握住剑柄,毅然决然地拿起了这两把妖剑。

“啊!!!”

可就入手的一瞬间,蓦地一阵剧痛钻心从手掌传来,紫女整个人疼得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娇躯疼得滚落地面,倒叫逼上前来的黑寡妇愣住了。

“这个女人……疯了吗?!”

黑寡妇也没想到,此女竟有如此胆量,居敢双持这两把妖剑。

就在此次任务出发前,自己最为敬重爱慕的玄翦大人就曾说过,越王八剑只要持在手中,虽能以蕴含的奇毒短暂激发人体武学潜能,却极是伤身,须以大量精血供养。

寻常人等握剑,不出半刻,必定生机溃败;即使是内功深厚之人,持剑愈久,也愈有沦为剑奴之险。

眼看着紫女两个手掌都被刺得鲜血淋漓,汩汩不断的惨红血流,正被那剑柄上布满的锐利棘刺吸收吞噬,黑寡妇微眯双眼,缓缓勾指运丝,打算趁机出手,现在就了结对方。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又忽然站住了。

“哧!!!”

黑寡妇疼哼一声,低下头来,只见一把泛着荧幽青光的长剑【灭魄】,不知何时倏地森然插进了自己的小腹,而握着那柄剑的人——紫女正紧咬着银牙,拄着另一把碧磷磷的妖剑【转魂】,巍颤颤地站了起来。

“她怎……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妖怪?”

黑寡妇那眼罩下的面色白惨,微颤的声音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惧。

只见眼前的紫女鬓边额际全都凌乱垂落着散乱的紫发,双眼泛着赤红的血光,脸色更是青白得骇人,全然一副化作蜡尸神智迷乱的模样,嘴里反复念叨着低沉嘶哑的单字:“杀……杀……”

“杀!!!”

紫女低垂着脑袋发出一声怪异的嘶鸣,随即两条笔直修长的细腿飞快蹬地,眨眼间就闪到了黑寡妇面门前。

她的身形明明看上去僵硬无巧,但双足却好似飞鸿踏雪般沾地即起,连尘土都没带起几分。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黑寡妇,哪怕她飞快侧身躲闪,身上也瞬间多了几处恐怖的剑伤。

那原本紧身贴肤的漆黑衣物被割开数道口子,好似花绽似得翻出内里红白皮肉。

可妖剑所控的紫女哪里会手下留情,径直从黑寡妇小腹拔出【灭魄】,结合手上的【转魂】,将双剑舞得好似天生的双剑宗师,一招一式狠辣凶厉无比,不断在黑寡妇的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

“呲剌……呲剌……”

温热的鲜血如提酒酾空,溅成一朵朵红花,重伤脱力的黑寡妇身子一弓,连连倒退;两个翻滚间已逃出四五丈远,双膝跪地,猛地一股深浓的血浆自嘴里喷吐而出。

敌人脱远,被妖剑控制的紫女似乎停滞了一下,好似饥渴未曾被满足的凶兽,左右环视搜寻起目标来,很快就发现了躺倒在地、重伤得迷迷糊糊的符媚娘。

随着她僵硬扭曲的步伐靠近,喉咙里发出喀啦啦的涩硬声响,原本就重伤昏死的符媚娘,艰难张开双眼,挣扎着想要站起。

可惜浑身却无法施力,她只能放弃了躲避,转而微微支起上半身,一双眉眼中带着复杂的意味,看向不断走来的紫女。

“呲剌”一剑,左臂被斩断,血喷如注。

原本心底就深藏着杀掉仇人的愿望,此刻被妖剑控制陷入杀戮欲望的紫女,更加丝毫没有犹豫,正要再度挥剑,忽见眼前符媚娘神色惊恐,猝然发出一道叫唤:“不要!”

原来是刚刚重伤跪地的黑寡妇暗中出手了,她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身子虽不能动,几根手指却还能微微勾动,空中顿时浮现数道细不可见的丝线,将紫女纤柔娇嫩的手臂一下子切割出条条纵横交错的伤口,眼看就要割破喉咙!

“住手——!”

符媚娘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气力,抓起地上掉落的鞭索,居然活生生挥出一鞭,浸染着毒药的鞭索贴地,卷住了黑寡妇的脚腕一扯,将对方摔得大口吐血,晕厥过去。

“噗!!!!”可也就是这一鞭挥出,符媚娘手底骤软,遭到气血反噬,也猛地吐出一大滩血,紧着粉颈一歪,软软瘫倒在紫女的身前。

不知是何缘故,脸颊被喷上这股热血的紫女,恍惚间,双眼狰狞的血色微微消退,居然逐渐恢复了神智。

两女都是狠辣之辈,交手不过一瞬,等到紫女回过神来,只看见符媚娘已经瘫倒在一片血泊中。

那往日玫红色的精致绸缎衣裳,此刻倒被浸染得真的和血一样红了。

紫女丢掉两把妖剑,顾不得手掌流血孔洞密布,慌忙上前,扶起符媚娘,只见她饱满美丽的脸颊上涂满血浆,无比困难地撑开一丝眼缝,凑出一个狰狞而温柔的微笑:

“紫……紫儿……”

“现在就是……咳……最好的时候……咳咳……”说话间,符媚娘猛烈地咳出一口血红浆水,那鲜红的血丝渗满齿隙,明显已经是到了生机破碎的紧要关头,却仍然阻挡不住她这番坚持要说出的话语:

“杀了我……”

“你不是……一直……一直想要报仇吗…………”

…………

沉默…………

此刻的紫女心中,一霎时就已把七情五味俱尝尽,那股子悲酸复杂的滋味难以言明。

紫女想这一天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自己在符媚娘的培养下,逐渐变成和她一样的江湖女子,久到紫女都快忘了,这个妖女原本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她却又抚养了自己长大,给予了自己那么多教导,还从方才那两个罗网刺客的手下,两度救了自己的性命…………悲矣!悲哉!

世人都道万般由命不由人,苦命莫作两难人…………可又谁知人生劫数难分明,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报仇在今朝!

紫女紧蹙眉头,咬着唇偏过头去,虽抱着怀里的符媚娘,却始终不知如何回答。符媚娘则是艰难地喘着短气,眼角带着无限温柔,嘴角含笑道:

“你……你皱眉的模样,真像我…………”

“咳……咳咳……其实……紫儿你……不用下手……我也命不久矣了…………”符媚娘孱弱的神态越发明显,她躺在紫女的怀里,那爬满血污的脸颊上美眄流转,抬着一双水盈盈的明媚杏眸,看向紫女:

“紫儿,我……我爱你…………”

“你……你能够吻我一次吗?”

紫女本欲开口拒绝,樱唇微动,忽又噤声,一双眼眸认真凝视着符媚娘,仿佛要认真把她看透,只见她的眸中烟波朦胧,盈满的是紫女从未见过的柔弱和可怜,就好像一只在拖着断腿垂尾乞求的猫儿。

“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符媚娘此刻满副容颜万分凄凉,气声虚薄,好似夹着呜咽;眸光盈盈,可怜中依稀有几分爱慕横溢,看得紫女一颗粉泪滚落脸颊,不由得心肠一软,俯下身吻住了对方的唇。

“唔~”

初时,彼此的嘴唇只是轻触,粉嫩酥软的唇瓣好似露珠摇匀的花朵合拢在一起;很快,两女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吻得湿滑温腻,舌尖交缠如舐糖蜜,竟是片刻难分。

待到唇分之时,符媚娘脸上已经满是陶醉满足的神色,她的嘴角溢血却眉眼弯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紫女缓缓说道:

“谢谢你,紫儿……”

“谢谢你,陪我一起去鬼门关…………”

这一句话说出来,紫女身子一颤,俏脸惨白,可以看出她极力克制心中震骇,但那剧烈起伏的胸脯还是暴露出了她此刻的害怕。

“我的嘴里……藏着一颗毒药……方才……我已经咬碎了……”

初升的太阳已经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将一道橘红色光芒照耀在符媚娘的眼睛上,显得她那一双似狐狸般狡黠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更显出她此刻的脸色犹蜡般枯白一片。

“紫儿,我爱你……所以……不能容许你离开我……呵……呵咳咳咳…………哪怕……是死别……也不行…………”符媚娘的神色似笑而非笑,同时包含着得意、痛苦、怜爱以及懊悔的目光,凝聚在紫女的身上。

她一边咳出一团又一团血块,一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紫女的脸颊,几乎是艰难地将一个个字蹦出来。

“你……终究……还是……不像我…………”

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紫女,符媚娘那丰润的唇珠抿出一抹倔强的惨笑,好似一朵凄艳盛开的残花,却不知是这个笑容是留给紫女,抑或留给自己。

此话说罢,符媚娘当即垂手断气。

而紧跟着毒发的紫女,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就觉得胸膛中一股穿心噬肺的疼痛袭来,喉咙紧涩得发不出声音,无法抑制地瘫倒在地。

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前,符媚娘那微笑着惨死的模样,自己也逐渐意识模糊,生机丧失,将要步她的后尘…………

但逐渐缩小的视线范围里,忽然出现了一双脚……

那精致华贵的官靴,让紫女觉得有些熟悉……

可她已经无法思考了,意识很快沉入一片黑暗中…………

…………

【昆吾山,其下多赤金,色如火。昔黄帝伐蚩尤,陈兵于此地,掘深百丈,犹未及泉,惟见火光如星。地中多丹,炼石为铜,铜色青而利。泉色赤。山草木皆劲利,土亦刚而精…………

至越王勾践,使工人以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曰灭魂,七名却邪,八名真刚…………合以应八方之气铸之也,能纳人心神,堕沦妖鬼,为世不容…………——《王嘉·拾遗记·昆吾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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