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清躺在中环南门城楼里的凉椅上摇扇。
由于各城门的守备侍卫,得增加一倍兵力,左武卫营寨有别于驻扎在城内的其他禁卫军,是立营于城外,因此需得先从外环调五百人来支援。
至于外环守卫所需的千人侍卫,则再从营区里抽调。
如此一来,内外中,每环都有大都护的亲卫军安插其中。
“报。”中环南门的校尉,快步入城楼,拱手:“外环卫兵来援。”
端木清起身,看着来门外侍卫,静默交接,逐渐站满城墙,颔首问:“从哪门来?”
“外环东南门。”
“嗯……”端木清沉吟。
外环东南门,中环南门,内环西北门,串起来了。
下一步,得让大都护知晓从外环东南门进郢。此事倒也不难,用边军传讯的老法子即可。
接着,领五百亲卫冲中环南门,再领一千亲卫闯内环西北门。
最后带着两千亲军,杀入上将军府。
聚仙楼校场的五百左武卫,埋伏不动,作为暗棋,万一东窗事发,还可掩护大都护迅速撤离。
这场夜袭勤王,没有太多的花巧,就是一个字:快。
趁着子时轮班,禁卫每环城门千人交接的时候,鱼目混珠,长驱直入。
城门、亲卫、校场、将军府、皇城不动、聚仙楼不碰……还有何遗漏?
端木清嘱咐完校尉种种事宜后,下了城门楼墙,牵着驴子,一步步,踩着预想的路线,排演着各种状况,从中环,走回内环,再从内环,走至上将军府。
上将军府在内环正中,聚仙楼则在内环东北。
王千觞苦着脸走进楼,才进门,便发现难得三位小仙都在,而在他入楼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仙子与灵种纷纷到来。
“怎么回事?”王千觞好奇地走近靠在圆柱旁的凌风。
“咦?你不知道吗?上午三位管事召集全员入楼。”凌风皱眉看着王千觞,拍额恍然:“那时你在跟人赛马!”
“嘿嘿……”王千觞调皮地笑了笑:“好在运气不错,吃饱后决定来楼里熘达熘达,否则便要错过了,啊,倒是有说为何要……”
还没问完,突然一阵灵压袭来,小仙躬身抱拳,仙子们纷纷单膝跪下,一众灵种更是跪趴在地,几欲昏厥。
一楼门扉尽数紧闭,二楼窗户全数关起,三楼……
“砰。砰砰。”
楼主从三楼窗外撞入,绕着三楼回廊踩煞一圈,地板龟裂,桌椅掀飞,碰响不绝,来势缓和后,再一跃而下,落于一楼中央。
“都到了?”
廖管事战战兢兢,拱手禀报:“总楼三位小仙恭迎楼主,除了有要务在身的仙子,以及未收到通知的灵种外,其余尽数在此。”
楼主眨眼,环视楼内一圈:“多了些新面孔。”
凌风赶紧低头,方才看到楼主那深墨般的瞳眸,竟有种脑袋陷入一片空白的惊悚感。
“这两三日,能待在楼里就在楼里,少外出,收到消息的仙子与灵种进楼后,也劳烦三位管事,让众仙在楼里安置几天,楼虽不大,但让千百人睡个几夜,也是无碍的。”
“遵命。”三位小仙齐声。
“嗯……”楼主看向下属:“有事报来。”
三位小仙互望,杜小仙硬着头皮先道:“傅左卫不愿入楼。”
“无妨。”
廖小仙再度抱拳:“新招一位仙子,黄虎,字凌风。”
“看到了。”
胡小仙巧笑:“天刀门五仙子,暂居蔽楼客寝。”
“欢迎。”
凌风与咏鸣等人,汗湿背嵴。
楼主见小仙不再说话,便准备转身,此时,忽有一人朗声。
“请问楼主,为什么要让大家待在楼里呢?”
众人望向出声之处,三位小仙瞪眼狠视,仙子们惊疑不定,灵种们干脆装晕。
而凌风的嘴,张得已经可以塞入好几颗鸡蛋,此时的他,恨不得直接把旁边这位打晕拖下去。
王千觞没趴没跪,站得直挺挺的,摸着头,灿笑。
才刚侧了点身的楼主,回正,看向王千觞,也是微笑:“王……尚书幼子,王文耀,字千觞?”
王千觞点拱拱手:“是勒。”
“聚仙楼既入世也出世,壁上观红尘,砥道心。”楼主说完,准备离去,但随意瞥见王千伤的双眸,心有所感,袖中手指掐算,心思电转几轮,再道:“不懂?仙姑三日前传讯,铁墙将军离境,朝郢而来。”
“懂了?且待楼里,再看京郢风骚……换谁领。”
楼主转身,朝后院跨步,一步,无影。
杜小仙看楼主离去,直接原地跳上三楼,去确认损毁状况。
胡小仙恶狠狠的瞪着王千觞,然后素手搭上廖小仙的肩膀,压下准备开口他,拍了拍手:“好了,大家起来吧,都听到了吗?别出楼,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过几日就清净了。”
廖小仙补充道:“对了,那谁,去盘点一下寝阁院内床榻,若有不足,再去仓柜库房补点过来,还有还有……谁去把桌椅收拾一下,乱糟糟的,平时不清洁,这下可好,都被楼主瞧见你们这些邋遢样……”
凌风摇头,看着平日懒散悠闲的仙人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各自领取任务,东擦窗,西扫地,又想了想,如此明显的计策,会有内间中计吗?
先不轻不重的抛出机要消息,再耳提面命不要出楼,这不摆明……
凌风正要转头与千觞笑谈,有谁会这么蠢去通风报信,哪知他竟已跑到廖管事身前。
“我去叫还没入楼的灵种入楼。”
廖管事笑笑点头,凌风在圆柱旁目瞪口呆。
王千觞也含笑致谢,转身一熘烟就跑出门,凌风正要唤他,却被胡小仙意味深长的眼眸给制止。
当真有这种蠢蛋啊?
“凌风。”廖管事一声叫唤,凌风立刻闭上双唇,转身,上前迎去。
“随我去拜见楼主。”廖管事说完,便朝着楼主刚才离去的方位迈步。
“好的。”凌风吸口气,大步跟上。
另一头,出楼的王千觞,不是回去张添睿家开的酒楼,而是朝南疾走,渐走渐快,直至飞奔。
跑动之余,还不忘回头,左顾右盼,又绕了绕巷子,试图甩掉根本无人的跟踪。
午时刚过,正是艳阳猛烈与地面暑气交汇之际,街上几乎不见人影,倒是有一头……毛驴?
王千觞跑了一会,最后在一处窄巷里,俐落翻身上墙,单手撑壁,落入墙内。
起身,再次确认周遭安全,顶着烈日,朝着不远的一间四合大院拔足,奔至门前,也不顾侍卫阻拦,推开大门,冲进院中,左弯进廊,右拐入院,见着正主后,才边喘气边大吼。
“不好了!”
“啊?”
王千觞双手顶着膝盖,弯腰喘气。
墨甲军少主,正跪坐在主厅里的凉席上,喝着冰镇甜汤,一脸困惑。
“不……唿唿……不好了……”
只见少主放下碗,移转跪姿,举止优雅端庄,姿态出尘脱俗。
两旁侍女接过瓷碗,缓缓跪退。
“怎么个不好了呢?”少主嗓音脆如玉。
“那个……铁墙军杀来京城啦!”王千觞跨步入厅。
“啊!”少主手掩秀口,双目圆睁:“大都护?”
“我早就跟你说过,唿唿……将军不早点出手,迟早被人抢先一步。”
“可是、可是……”少主眼似有雾:“兽潮之季将临,他怎能抽身呢?”
“人家都要杀到门前了,你还在管什么兽潮啊!”王千觞恨铁不成钢:“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
“那可如何是好?”少主望左望右,侍女垂首,侍卫肃立。
王千觞平复喘息,肃穆道:“带我去找你爹,只要能事先准备,不管谁来,禁军二十万都能挡下,甚至还能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少主破涕为笑,食指轻轻拭去眼角:“还是王哥哥有办法。”
“嘿嘿……”王千觞被夸得又羞赧摸头,但笑了一下马上又急道:“大将军在哪?我们快去找他吧!”
少主点点头,起身:“可能在湖畔避暑,我们……”
不待两动身,左院厢房侍卫推门而出,一众亲卫与侍女鱼贯入院,见到如此阵仗,不等宦官报嗓,少主已先跪下请安,王千觞则是松了口气。
“别喊了。”大将军制止宦官,抬起手:“都下去吧,我跟婉儿聊聊天。”
宦官、侍女等随从纷纷离院,剩下亲卫仍在围廊柱旁尽忠职守。
“起来吧。”大将军没穿蟒袍,只穿件米白单衣,夏末暑气似乎没在他身上逼出汗滴,因此白发仍是蓬松,瘦脸未见困顿,卧坐在随从抬入院里的轿椅上。
“见过大都督。”少主大礼行完,抬头,便见他对自己招手,于是又起身,提裙,碎步走到大将军身旁,握上他的枯手。
大将军露出满足的笑容,让脸上皱纹挤成一道道细线。
“大将军。”王千觞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大将军看向那个始终没拜没跪的小伙子。
“方才楼主在聚仙楼里勒令仙人全部进楼不出,只因仙姑传讯说,铁墙军将军正朝着京城而来。”
“嗯。”大将军仍是云淡风轻。
“大将军……”
“耀儿。”大将军收起笑颜,混浊的双眼,眨了眨,轻轻道。
“婉儿跟你,是不可能的。”